
03/05/2025
剛入職沒幾個月,我認識了一位工作上往來不多的神經科醫生同事。他有著一種不諳世事卻又身處其中的孩童般的純真感,同時又聰明且充滿好奇心。是他告訴我「我認為(現代)醫學根本就是詐騙」。我特別欣賞那些內心有所掙扎,時常自我反駁卻又不得不遵循某些規則的人們。他與第一任妻子,一位堅持非藥物治療的兒童精神科醫生,維持了長達十多年的感情,兩人性格與思想上都非常契合,但他卻無法忍受對方的急躁。當我與他談論到我認為精神疾病與神經退化性疾病本質上並無不同,都源於大腦器質性的不良反應時,他卻說「這不一樣,就像是電腦的硬體與軟體的差別。」我當時沒有接話,或許是因為我缺乏更充分的證據,儘管我並不認同他的觀點。我自作多情地想,他和他的第一任妻子明明有著如此高的同質性,卻因無法忍受彼此而分開,這不就像是現代神經內科與精神科之間始終難以圓滿的關係的寫照嗎?
大學時,在時間哲學的期末報告中,我對伯格森提出的「綿延」(La durée)這個概念相當感興趣。再次閱讀《意識之川流》時,我注意到其中描述知覺時刻是「彼此滲透」(pénétration réciproque)、「溶入」彼此,如同曲調裡的音符相互交融。這種彼此交融且互相影響的特性,加上時間的不斷流逝,構成了意識(或稱心智)與自我的內在時間。視覺的感知殘影似乎間接地證實了感知在內部的延宕。
人類作為一個有機生物體,時刻不停地接收並回應所處的環境。當內在恆定(homeostasis)失衡,自主平衡傾向於某一方時,個體便會產生一種不適感,一種侵入性的、令人不悅的特性,如同生病一般,此時,個體的外表也可能顯現出疾病的徵兆。安東尼奧·達馬西歐(Antonio Damasio),這位曾出現在我的心理學課綱以及情緒研究相關領域的神經認知科學家,如同佛洛伊德重拾醫學拋棄的心理過程將之發揚光大成精神分析,達馬西歐將「感受」重新評估其所有價值(如尼采所言)。他說「感受的源頭就是走在鋼索上的生命,在興盛與死亡之間平衡自身的作用。」我們的直覺與傾向,正如他所言「是依據感受而來,甚至其本身就是感受。這些感受溫和或強烈地引導我們的思維與行動朝向特定方向,為智力的發展提供了支持架構,甚至為我們的行為提出了正當性,例如:歡迎並擁抱那些在我們需要時提供幫助的人;避開那些對我們困境漠不關心的人;懲罰那些拋棄或背叛我們的人。」
我患有失智症的病人們,在失智前期,常常會覺得自己的記憶力不如從前,並感到有些不對勁。認知評估和腦部影像檢查或多或少能顯示出一些端倪,但基本上,能夠真正面對身體的失衡並做出改變的人卻少之又少。難道是我們的直覺與傾向出了問題嗎?還是這種失衡過於嚴重,以至於我們無法改變呢?
他們的意識或是內在時間,偶爾會短暫地恢復,就像他們的家人所說「他會回來的,我知道他在,他在那裡回答我問題,聊天著,就像以前一樣。」